黑色的少年安静地漂浮在半空中。
少年低下头,看着下方安静地躺在床上的,纯白的少女。少女躺在白色的床上,盖着白色的被子。
房间也是白色的——白色的墙壁, 白色的地面。
少年注视着少女,脸上有着不加掩饰的嘲讽。他抬起头,环视这纯白的世界和纯白的少女, 脸上依然是不加掩饰的嘲讽。少年飘落下来,半身与床上的少女重合。
“属于你的,终将属于你。”
黑色的少年消失了。房间里只剩下纯白的床上躺着的纯白的少女。
夏实的意识从深层上浮。对她本人来说,这是一段相当奇妙的过程。就像是闭上眼睛沉在温暖的水下,从皮肤上传来温和的水压。四周是寂静的漆黑,然而却并不令人感到恐怖,仅仅是温暖的,包围全身的黑色的氛围。现在这种氛围在慢慢地消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淡薄的,莫名的空虚感。
她闭着眼睛感受着回到躯干及四肢的触感,以及从皮肤上传来的被子的暖意,还有鼻子嗅到的消毒水和酒精混合的气味,终于决定把眼睛睁开。
低血压又犯了。
夏实透过开了一条小缝的睫毛看着天花板,开始惯例的起床之前的胡思乱想,这是她每天起床的必修课。如果不在被子里呆足十分钟,就会有明显的头晕的症状,继而变得烦躁起来。
“川崎……夏实。”
一个年轻的女声响起,离她不远,轻声叫她的名字。
夏实并不惊讶,她已经习惯了。每天早上这个时候都有人会来上这么一句。
不认识的声音呢。新来的护士吗?还蛮年轻的。不过还是之前的护士大姐最好。人长得漂亮,又温柔。
“川崎夏实。”
女声再次响起,又叫了一遍名字。
奇怪……不是已经该检查身体了么?果然是新来的。
夏实心里对这个声音的好感再次下降。
“川崎夏实,我知道你醒了。”
什么意思?不做检查么?新来的你到底要怎么样啊。
夏实终于忍不住对声音主人的不满,开始尝试着睁开眼睛。
“干什么啊……”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,她睁大了眼睛,试着把头转向那边。
但是失败了。脖子僵硬得不行,好像还有点落枕,这一动便开始疼痛了起来。夏实只好用余光瞥向那边。
入眼的是高中生模样的少女,在不知从哪搬来的椅子上翘着腿坐着,在这空荡荡的苍白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地引人注目——虽然这屋子除了她只有夏实一个人在就是了。
少女有着漆黑光亮的长发,额前剪成了三刀平,余下的用白色发带在脑后束成了高马尾,末端垂到腰间。这种发质现在已经不多见了吧?尽管东京都内的高中普遍校规较严,但青春期爱美的女孩子们大多会去染一些不明显的深棕色。虽然染了发之后难免会被老师发现,但老师们也体谅学生们的心情,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——当然夏实这样的算是特例。
皮肤很白,但与她不相配,夏实想。对面那人目测身高将近一百七十公分,这在都内的女性中也算是相当高的。穿着常见的黑色水手服——但今天是周末,这时候没人外出还穿制服了吧。从短袖里露出的胳膊能看到隐约的肌肉,大概是平常经常锻炼的结果,这点从她右手上拿着的木刀也可以看得出来。身材相当不错,至少在这个年龄绝对是如此。
类似的场景在各个道场和每个学校的剑道社团里都相当常见,典型的剑道少女——但是绝对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。
“那算什么……cosplay吗?”她忍不住嘟囔出声。
对面的人嘴角有一瞬间的抽搐。本来只看脸的话很有大和抚子的气质,那气质在此刻也有点崩坏。
“川崎夏实,我找你有事。”
“哈?”
这里不是医院吗?既然不是护士来做身体检查,那傻子也知道你找我有事吧!
夏实在心里默默吐槽,同时刷新了对这个女人的印象。但由于住院太久,复健也没有完成,医生嘱咐她尽量不要多说话,她才忍住了一吐为快的欲望。
“人生商谈。我是来给你做人生商谈的。”对面的女人看起来非常淡定。
“你说啥?”实在是有些不相信这样的对话会发生在自己身上,夏实过于惊讶,甚至于口音里带上了方言。
“不明白吗?简单来说就是想跟你聊聊人生。”
“……”
废话!我当然知道那个词什么意思,重点是你是谁啊!
夏实在心中对这个女人的言行怒吼着,却尽量不让这种情绪在表面上流露出来。毕竟在学校里也算是社团的二把手,这点修养还是应该有的。
“还是不明白吗……”椅子上的少女似乎是坐久了,活动了一下,将翘起的左腿放下,又将左手拿着的木刀交到右手——
“你为何会在这家医院?”少女紧盯着夏实,她被迫移开了视线。
为什么……在这家医院里的人不都是因为同一个原因么。那当然是……
可是夏实没有那么容易服输。她把头转了过来,瞪着眼睛逼视回去。她已经忍不住了。
这个女人是在耍她吗!
“你这混蛋到底想干什么!”
她心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怒气,以至于在这句话出口之后她自己都觉得惊讶。
“看来还没到时候呢。为什么呢——”夏实的反应像是在意料之中。少女话未说完,却站起身来,径自走到门口。
为什么要如此倔强?
夏实目送着少女走到门口,然后关门出去。她没再说什么,而是转回头,重新将视线盯在天花板上,又重新闭上了眼睛。
为何会在这家医院?
那不是当然的么。
东羽化,全称东京羽化病研究所附属病院,顾名思义,是针对“羽化*”这一现象而开设的一家医院。
红鲷鱼这种生物的种群具有这样一种特质:每当族群中唯一的一条雄性死亡,最强壮的一条雌性的身体会发生变化——变得更加强壮而体色鲜艳,继而变成新的,唯一的雄性,继承整个种群。
似乎是为了显示所有生物都具有维持并调节某种平衡的特征,不知什么时候起,人类也开始显露出一项特质。这个种群似乎会将男女比例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——仿佛是将两种性别放在天平的两端,稍有不平衡整个天平就会崩塌一样。而在少子化问题日趋严重,而女性尤甚的现在,有相当数目的男性会在十到十七岁的青春期发生一种生理反应,即“思春期性征转化症候群”——通称“羽化病”,即是通过蜕变,从男性转变为女性。这一现象是自发的,具体过程尚待研究。而这个过程如昆虫的羽化一样,具有类似结茧的生理过程,故以羽化命名。
真是讽刺啊。就像虫子一样么——
川崎夏実,十七岁,曾用名川崎夏樹。
以前是个男人。
注:羽化:本义指昆虫的变态过程,即幼虫经过结茧蜕变为成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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